船離落雲山莊越來越近，露臺大殿之巔的身影不見。

水面靜謐得詭異，黑黢黢的水下好似暗藏不可預測的兇險，周遭忽然凝結起稠密濡濕的水霧。小船上的南宮罄停下手中的櫓，警惕地凝視著四周。

夜玄瞳跟著站起身，瞇縫著眼朝前看去。鬼森森的迷霧中，一排邊黑色的影子凝立在水面，連接成墻。

南宮罄嗤聲一笑，冷冷說道：“看來我倆並不受歡迎啊？”

夜玄瞳嗯了一聲，心底戚戚。

難道路莫知沒有猜到她要來？當她是突然闖入的不速之客？可剛才，她耳朵分明聽見他用象牙白玉簫吹奏了一曲簫音，他應該知道是她。

難道她的擅自闖入惹他不樂？

在她左思右想之時，水下有個龐然大物悄無聲息地游近。這個龐然大物暴突著眼，眼藏兇光，寬大的唇中長了一排邊的利牙，任一物都可在它嘴裏扯成碎片。

它尋著水面上的船影，快速擺動肥厚結實的尾鰭，沖撞過來。

南宮罄瞧見水面兩丈遠的地方水花湧動，立感不妙，一把拉住夜玄瞳的臂膀，說道：“小心，有東西朝我們游來。”

“什麽東西？”

“不知道，反正不善，小心便是。”

兩人穩住身子，等著水中怪物逼近。

就在怪物的尾鰭重重掃來的一瞬間，前方射來飛蝗般箭矢，每根箭矢帶著囂淩氣焰朝小船逼近。

南宮罄立馬彎身壓在夜玄瞳身上，為她擋住來勢洶洶的箭雨。他如瀑而瀉的墨發掃在夜玄瞳的臉上，如順滑的綢。他身上散發一股幽香，一場雨後的梔子香，這香味好似他紫衫上繡著的梔子驀然散放的暗香。

他這是幹什麽？想用他的軀體為她擋箭雨？

他不要命了嗎？

她埋著頭，身體宛如石墩般沈重，無法動彈。她堅硬冰冷的心在慢慢融化，脈脈春水將她包裹，無法呼吸。

箭雨呼嘯著，狠疾快地落在小船邊，沒有射中船上的兩人。

南宮罄見安然無恙，立馬起身，呵呵笑著說道：“沒事了，我還以為這些箭矢是沖我們來的。”

夜玄瞳慢慢側臉看去，水面上一條碩大的鰱魚翻著白肚子浮在水面上，足有小船般大。血腥味充斥空氣，不斷湧入鼻中。

夜玄瞳的眸流轉覆雜情緒，如遠山般的秀眉微微蹙了起來，朝南宮罄說道：“你不曾想，這些箭矢若真沖我們來，你為我死，值嗎？”

“可以嗎？若為你死。”

“不可以，我不希望再有人因我而死！”她狠聲說道。

南宮罄聽了這話，軒眉擰緊，有人因她而死？她一定有不堪回首的往事。聚仙島，他站在林間，望著她煢煢孑影凝立水邊，那抹寂寞纖細的影一定被恨被怨被痛折磨過，否則不會叫人看了頓生憐惜之情。

她心裏寄宿著仇恨，他見她的第一眼，便從她森冷的眸中窺獲。

她心裏藏有什麽秘密，她僅僅是個刺客？

前方連接成墻的黑影在逼近，一個個火把跟著點亮，猶如天穹裏漸亮的繁星墜落湖面。待所有火把點亮，夜玄瞳和南宮罄才看清原是連鎖船。船帆在湖風中獵獵揚動，船頭弓箭手手持長弓，眸光森冷，手中箭矢正對準他們。

雙方僵持半響，不進不退。空氣好似停止流動，一股凝重的殺氣在小船與連鎖船之間慢慢膨脹，越結越濃。

夜玄瞳的眸光定格在連鎖船上，期望熟悉的身影出現。

時間一點點過去，她盼望的人始終未現，她的期望開始變成失望。

南宮罄沈不住氣，冷冷一笑，揶揄著說道：“路莫知是不是知道你要來，居然擺出這麽盛大的歡迎場面，看來你在他心裏還是有一席之地的啊！”

夜玄瞳沒有吱聲，眸中瞬間幽藏起一抹怨艾。她開始質疑，路莫知先前給她的山盟海誓，甜言蜜語，深情香吻，還有一晚刻骨銘心的繾綣纏綿……所有都是假象嗎？

他給她帶來的僅僅是一場稍縱即逝的夢，今晚，她的夢是不是要醒了？

他刻意躲著她？

為何？

他不願解釋那晚給她帶來的疑問？

那金色面具的背後究竟藏有什麽秘密？他與二皇子是何關系？

夜深沈，心極冷。

她手持九曲隱身鞭凝立船頭，看著前面通亮的連鎖船，用盡全身力氣大喝道：“路莫知，你給我出來！”

她的聲音寂寞地回蕩在湖面，同水面上悠悠蕩起的漣漪般一圈圈散開，淡了，沒了。連鎖船上無人站出，只見弓箭手眸光暗下，個個表情凝重。

“路莫知，你出來，你出來！”

“你出來！”

“出來！”

……

她一聲聲地喊著，卻無人回應。

南宮罄不忍，軒眉蹙緊，強忍心中痛楚。他將手落在她顫抖的肩頭上，沈聲說道：“他既然不想見，你就回吧。”

她朝他淒然一笑，吸聲說道：“回？我既然來了，就要一個答案。”

他收回手，沈聲說道：“面前這一切不是答案嗎？他不想見你。”

她蒼白的唇無力地勾起一抹苦澀的笑，笑聲裏怨集似海。

天可負她，而他，路莫知偏不能負她！

因她用情至深，此生只能愛他，到死。

她手持九曲銀蛇鞭，從船上落下，踏著淩波緩緩朝連鎖船走近。她調息運氣，氣貫全身，身如浮萍。她在水面上翩然而行，青絲繚繞，衣袂飄揚，優雅如蘭。暗夜中，信步前行的她是湖面上蕭然綻放的蓮，在眾人矚目中散發卓爾不凡的華彩，震撼著每個人的心。

山麓下，避雨棚中，路莫知凝視著湖面上的她。她孑然身影好似一盞落影的燈，一棵孤零的樹，一抹煙雨飄搖中黛青色的遠山。他觸不到摸不著，只有遠遠遙望。

“莊主，你真不願見她？”夭夭站在避雨棚外，朝他沈聲說道。

“我……我不知怎麽解釋，我不希望她受到傷害。”他沈聲說道。

“呵呵，莊主，你不希望她受到傷害？你瞧她一臉悲傷和怨恨，你說她傷到沒？你跟她說，你就是二皇子，愛和恨就擺在她面前，讓她去選擇。”

讓她去選擇，他怎的都沒這個勇氣。

依她倔強性格，她肯定會與他斷清關系。從此，他便從她心裏消失，不留絲毫痕跡，他不願。

不可，萬萬不可告訴她。

“夭夭，你叫她回吧。”他神色黯然地朝夭夭說道。

“你看她會回嗎？”夭夭哀聲嘆去一氣，淒然說道。

“那你把這把象牙白玉簫給她，她看了便明白了。”他一邊說一邊將象牙白玉簫從懷裏掏出來，遞到夭夭的跟前。

“你……你真可恨，你為何不親自給她？”夭夭接過簫，眼角落下一滴淚，抽噎著說道。

“去，快點去。”

路莫知淒惶一笑，淩空朝山頂飄然躍去，身影疾快，目光無法追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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